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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些时,尽管京城官场里头为胡椒苏木折俸的事斗得驴嘶马喘,各方人物都铆足了劲儿蓄势待发。可是大内紫禁城中,依旧平静如常。小皇上每日上午,在母亲李太后等人陪同下听冯保念各府州县衙门呈上的条陈奏折,下午温书习字。这天上午辰时刚过,冯保反剪着手一步一摇地走进了乾清宫院门,遥遥看见宫前长廊上,小内侍客用正按着小皇上的脑袋,踮着脚瞧他的耳朵,孙海则嘻嘻笑着站在一旁凑热闹。冯保觉得这两个小内侍太放肆,顿时人脸放下去,狗脸捡起来,快步奔过去,断喝一声:
“大胆!”
两个小内侍一哆嗦,扭头一看是冯保,客用赶紧松了手,与孙海退到一边,勾头垂手,身子已是筛糠一般。这两个小大人虽贵为皇上身边的侍应,但见了冯保,依然如同老鼠见了猫。由于这一声断喝太突然,不但孙海与客用吓得灵魂出壳,就是小皇上朱翊钧也吓得脊背上直透凉气,不由得惊恐地喊了一声:
“大伴!”
冯保赶紧朝朱翊钧打了一躬,歉意地说:“皇上,老奴吓着你了。”接着又转向两位小内侍,恶狠狠骂道,“你们两个小畜生,好不晓事,万岁爷的头,是你们摸得的?”
“吵什么呀?”
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插进来问,众人抬头一看,却是李太后从乾清宫中走了出来。
“太后,”冯保忙趋前行礼,说道,“奴才方才进来,见这两个小畜生按着万岁爷的头,便跑过来训斥。”
李太后“啊”了一声,便款款地走了过来。
冯保又朝两个小内侍喝道:“还不快跪下!”
孙海和客用哪敢吭声,一刷儿跪了。
走近前来的李贵妃,睨着两个小内侍,问道:“你们两个小奴才,为何要按万岁爷的头?”
“是,是……”
客用语不成句,勾着的头又不敢抬起来。瞧他面如土色,朱翊钧看不过眼,忙站出来说话:
“母后,这不怪他们。”
“为何?”李太后问。
朱翊钧答:“是咱的耳朵痒,好像飞了只虫子进去,咱就让客用看看。”
“万岁爷,老奴又要斗胆纠正您了,”冯保眯眼儿笑道,“在奴才面前,您不能称咱,要威威严严的,称朕!朕,这才是您的自称。”
李太后微微颔首:“钧儿,你大伴说得对,你可记住了?”
“记住了,母后,”朱翊钧瞧着跪在地上的两个贴身内侍,又说道,“朕让客用看看,朕的耳朵里钻进虫子没。”
“啊,是这样。”李太后表情释然。
见李太后有原谅的意思,冯保赶紧奏道:“万岁爷,您的耳朵痒,可以坐下来,让客用跪在凳子上给您瞧,哪能这样站在走廊上,任一个小奴才来扳弄,您是万乘之尊哪!”
经冯保这么一点拨,李太后豁然醒悟,喃喃说道:“是啊,这里头有规矩。”
“规矩大着哪!”冯保一脸峻肃,藏着玄而又玄的神气,说道,“奴才刚入宫时,就听宫内老人讲了一个故事,说的是孝宗万岁爷在御时,好微服私访,为的是洞察人心的向背。有一天夜里,投宿在一间荒村野店里,枕着块石头,睡在草席上。半夜里,有两个人在说话,一个在院子里,一个在隔壁屋中,孝宗万岁爷支着耳朵,听他们说些什么。只听得院子里那个人对屋中人说:‘今夜,皇上老儿又出来了,咱看星象,当在民间中,头上枕着石头,睡在草席上。’屋中人笑道:‘你没看错吧?’孝宗万岁爷听了觉得稀奇,便头脚易位颠倒来睡。不一会儿,听得屋中人也来到院子里头,看了一会儿天,说道:‘你老兄果然错了,皇上老儿哪是头枕石头,明明是脚踹着一块石头嘛。’孝宗万岁爷听了,不觉浑身冒汗。第二天回宫,命人前去访求那两个人,竟始终找不到。由此孝宗万岁爷深信,身为九五至尊的人主至极,一举一动,都有神灵窥伺。哪怕细微末节的小事,也丝毫马虎不得。须知万岁爷一句话就是圣旨,一个举动就是万世楷模。今日里,让客用这个奴才按着万岁爷的头,设若民间的高人看了星象,说不定就是天狗吃日头的大事。”
“太后,”冯保忙趋前行礼,说道,“奴才方才进来,见这两个小畜生按着万岁爷的头,便跑过来训斥。”
耳朵痒了请人看一看,这在老百姓里头,原是极平常的一件小事,可是经过冯保搬经弄典这么一白话,竟成了不可饶恕的欺君之罪。李太后顿时没了主意,问道:
“依冯公公看,这两个小奴才该治罪?”
“正是。”冯保觑了一眼李太后,答道,“若按皇上的家法,客用小畜生怎么讨便宜,也得斫一只手,但今天的事既是万岁爷叫的,惩罚就轻一点,让这两个小畜生跪在院子里的砖地上,晒一上午太阳。”
“日头老毒的,晒晕了怎么办?”朱翊钧瞧了瞧砖地上白晃晃的阳光,担心地问。
冯保立即回答:“万岁爷,天底下生杀予夺大权,都在您手上,一味地慈悲,怎好当皇帝!”
“冯公公说得对,就这么办了,走,万岁爷,咱们去东阁。”
李太后一锤定音,说罢牵着朱翊钧的手,在两名宫女的引导下,挪步向东阁走去,冯保紧随其后。
东阁也称东暖阁,此时的东阁,早已被值事太监擦拭得窗明几净,镶嵌了几十颗祖母绿的鎏金宣德炉里,也燃起了特制的檀香,异香满室,闻者精神一爽。而在小皇上的御座与李太后落座的绣椅之间,有一个小巧玲珑的单盆花架,上面放了一只翠青六孔莲瓣花插,那本是南宋龙泉窑的旧物。花插上插了六枝猩红欲滴的玫瑰,也分外夺人眼目。主仆坐定,李太后瞄了瞄小皇上几案前先已放好的十几份奏折,问冯保:
“冯公公,奏折还未拆封?”
按规矩,所有呈给皇上的奏折,先都集中到通政司,再由该衙门转呈大内。奏折寄呈时就已封套缄口,通政司收到后再加盖火印关防。只有呈至御前,皇上下旨才能开拆,此前任何人不得与闻。新皇上登基之初,冯保就把这规矩说给李太后母子听了。这些时来,也一直是这么做的。今日李太后突然问这么一句,看似无心却是有意,冯保觉得这是李太后故意试探他是否对小皇上竭尽忠恳,便恭谨答道:
“没有皇上的旨意,奴才岂敢拆封。”
“啊!”李太后嘴角微微一翘,微微笑道,“那就拆吧,你说呢,钧儿?”
“拆。”
朱翊钧的嘴中硬邦邦吐出一个字,他的心思还在那两个罚跪的内侍上头。
冯保趋身上前,把那些奏折逐一拆开并看了一遍题目,李太后问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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