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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
梅瑞筹备一个大型恳谈会,康总帮忙不少,最后陪了梅瑞,走进“至真园”饭店,与李李细谈,看过菜单,场地,一切讲定。接下来,康总,李李,沪生,阿宝,分别接到梅瑞发来的会议介绍,13程表,总纲下面有备注,诚邀各路贵宾莅临,推荐更多朋友,来沪共襄大业,尤其“总”
字头朋友,多多益善,大会负责机场接送,酒店全免。李李看后,与阿宝通电话说,来宾名单里,大人物真不少,这个梅总,究竟有啥背景。阿宝说,不了解。李李说,女人的生意,做到了这种地步,内分泌一定失调了。阿宝说,人家去医院挂号,究竟是看神经科,还是看专家妇科,这是私人私密事体,做饭店,自家就管好饭局,赚进铜钿银子,是硬道理。李李说,这女人的名字,我真不喜欢。阿宝说,照中文去理解,还是可以的,以前有本高级线装书,就叫《玫瑰先生集》。李李说,我不要听。阿宝说,据说“毛选”,就是照书里“宋二字”印的。李李不响。阿宝说,后来据说,1966年传单蜡纸,刻错了,真名叫《攻娩先生集》。李李说,真哕嗦。阿宝说,照中文解释,梅瑞,踏雪看梅,总可以吧。李李说,我吃醋了。阿宝说,我只记得,这位女士,以前是一个不声不响外贸小职员。
李李说,据说,跟阿宝青梅竹马,谈过一段,我不大相信,这就是阿宝喜欢的小小姑娘,不可能的。阿宝说,当今世道,不要去想,只管做,人人不可以小看,一不小心,就是大户。李李说,这朵雪里梅花,既然准备大宴宾客,广结善缘,我就多请一桌素斋朋友来,再加港台,新加坡朋友,去常熟这帮朋友,可以吧,包括小保姆。阿宝说,尽管叫,多多益善,沪生也叫了不少朋友,人多好吃饭。李李说,小保姆从冰岛发来传真讲,亲姐姐,过不来了,其他人,基本会来。阿宝说,蛮好。
大会开幕式饭局,摆于“至真园”。这天夜里,人声鼎沸,人头攒动。梅瑞母女与香港小开,立于大堂门口迎候,马路拉横幅,放炮仗,舞狮,锣鼓齐鸣,客人进门签到,收名片,发材料。主桌摆于大厅上首,请出方方面面重要来宾入席,总人数接近四十桌。李李安排了一个熟客小范围,集中于楼上单摆三桌,一大间包房,来人不分主次,随便坐。这天阿宝拎了纸袋,进得包房,看见了沪生,玲子及“夜东京”人马。康总也请来不少北方朋友。小菜已经上桌。人还是陆续进来,稍有点乱。
陶陶与小琴坐了玲子的一桌,忽然发现,大碟黄牛孟先生,算命钟大师进来,玲子起身招呼,陶陶觉得不对,连忙拖了小琴离开,东张西望,再找位子,类此场面,一片碌乱,好在李李与康总及时发现,考虑种种关系,重做调整,大家方才坐定,座位是:十一人:李李(留位),阿宝,沪生,章小姐,吴小姐,北方秦小姐,常熟徐总,苏安,丁老板,陶陶,小琴。
十二人:康总,康太,宏庆,汪小姐(留位),北方人古总,古太,陆总,陆太,台湾人林先生,林太,大碟黄牛孟先生,钟大师。
十一人:玲子,苏州范总,俞小姐,菱红,日本人,葛老师,亭子间小阿嫂,丽丽,韩总,小广东夫妻。
此刻李李起立,舌底澜动,讲北方话说,各位,趁东道主未到,我先讲两句,三台子人里面,两桌我熟悉,让我先对陌生朋友致敬,刚才宝总介绍,这一桌,是“夜东京”的朋友,上海最时髦老地段,隔壁“兰心”大戏院,大名鼎鼎,锦江饭店,以前老毛经常来开会,属于最高档路口,眼前这一台子,也是时髦人。听到此地,玲子,菱红,丽丽偷笑。阿宝静看这些女人,年轻,表面上衣着随便,其实文章做足,所谓的的风流心眼,红潮照玉琬,一般饭局,出现一位美女,已相当弹眼,现在是三位以上,加上亭子间小阿嫂,黑丝绒旗袍,五十超过的女人,难为小阿嫂,依旧水蛇腰,袅袅婷婷,好比美龄再世,此刻小阿嫂起身倒茶,微微一个欠身,邻桌的陆总,叫了一声好。边上的俞小姐,本来无啥看点,薄羊绒开衫,灯光里,肌肤莹然如玉,接近透明,俞小姐并无知觉,严谨为本,手一扶桌面,看得另一桌的常熟徐总,头颈笔直。阿宝身边的沪生,眼光扫过本桌的章小姐,吴小姐,北方秦小姐,毫无表情,应该是嫉焚如火。旁边康总一桌,四位太太,低头私语。沪生与阿宝附耳说,我不禁要问,隔壁这四位是。阿宝说,风景好吧,但是对不住,人家是四对夫妻,不许七搭八搭,火烛小心。此刻只听到李李说,各位,现在我借花敬佛,先敬“夜东京”朋友,吃一杯酒,认得一台子人,宝总,请过来介绍。阿宝起身去陪,常熟徐总借机也起来,身旁的苏安说,做啥。徐总不响,跟了阿宝,走近李李就说,各位静一静,我是此地老客人,我先来介绍这一位,此地女老板李李,李总,要讲时髦漂亮,李总是头牌,让我与李总一道,敬各位美女。李李眉头一皱,勉强笑笑,高跟鞋一动,退了半步。邻桌四位太太,此刻交头接耳,目光集中于李李,然后绕过阿宝,看定了常熟徐总,看大家端杯起立。此刻,四太太一桌的陆总,忽然离席,快速走了过来,讲北方话说,来来来,美酒敬佳人,鲜花送英雄。旁边常熟徐总,只能附和说,来来来。李李人高,朝后再退。玲子端了酒,看了看陆总,目光有笑,讲北方话说,这位新来的大哥是。陆总说,我是妇女保护协会的,护花天使。菱红讲北方话说,怎么了,上来就闷,不带这样的。陆总一笑,李李不响。阿宝一一介绍,每提到一人,李李与之碰杯,旁边的陆总,也就一鞠躬。阿宝提到玲子,菱红,陆总鞠一躬,提到小阿嫂,陆总一躬致敬,一旁的常熟徐总,就比较寥落。大家一一碰杯,浅浅抿一口,尽了礼数。菱红讲北方话说,等等,陆总徐总,咱们再喝一杯。服务员倒红酒。陆总笑说,菱小姐,我俩先单独喝一个。于是两个人喝尽。玲子接上来再敬。陆总笑说,哈,才刚开始,就起了高潮了。康总只能走过去,拖陆总离开。阿宝也陪了常熟徐总回到座位。李李落了座,看看旁边的徐总说,一开始,就来劲了。苏安不响。旁边丁老板说,“夜东京”这桌女人,厉害。北方秦小姐说,一看就不是好货。李李说,吃酒懂吧,人家有本事,可以随便搞名堂。章小姐说,肉麻,拍马屁,啥地段,老毛,啥时髦,我是根本听不懂的。陶陶说,这个陆总,像妖怪。小琴说,放心好了,再妖再怪的男人,弄不过玲子姐姐的。
康总与陆总一桌,除了汪小姐,全部到位。陆总对陆太鞠一躬,讲北方话说,老婆大人,您辛苦了,敬一杯。陆太讲北方话说,去,一边儿呆着。同桌的大碟黄牛孟先生,以及钟大师,此刻起身,孟先生讲北方话说,我们先敬各位。陆总笑说,伺候太太们,也是我的责任呀,来,咱们一起来。陆太讲北方说,人家两位上海先生,真心实意,你呢,刚才干嘛去了。古太看一眼古总,讲北方说,我看着,我看谁再往那边跑。陆太说,男人就是贱,怎么这么贱,就这么贱。康太笑笑。林太讲国语说,贱这个字嘛。陆太说,我言重了吗,瞧那个常熟徐总,啧啧啧,大伙儿见了吧,劲儿够大的,已经都把。忽然陆太唉了一声,身边康太,面色镇静,讲北方说,陆太,跟咱们宏总,打招呼呀。陆太尴尬。宏庆搁了筷子,笑笑,讲北方话说,这个这个。陆太定神说,汪小姐,怎还没到呢。宏庆看手表说,讲是从医院直接过来,大概回家了吧。古太说,汪小姐的身子,三个多月了吧,那得多歇着,这儿空气忒差。陆太接口说,这地方,对胎教不利,就像我们老陆家,那破企业,北方话讲了,养孩子不叫养孩子,那叫下(吓)人,叫一个乱,乱七八糟,七姑八姨,个个有头有脸儿,有年薪有分红,自个还办小公司,吃里扒外,坑蒙拐骗,要了面子,要里子,勾心斗角,吃喝嫖赌,男男女女,哪个不是一肚子花花肠子。陆总笑笑,躬身对陆太说,尊敬的老婆大人,尊敬的夫人,辛苦您了,请息怒,来来来,多喝一杯。陆太说,去去。陆总轻声说,太座,尊敬的夫人,先前,我只在那一桌喝了个小酒,太座息怒,玉体保重,我也就是握个小手,热闹了一下子。康太吃吃吃偷笑。陆太说,什么什么,什么一下子,两下子的。宏庆笑说,哈,我想到古总的节目了。古总讲北方说,节目。
陆总说,古总的著名小调儿,我听过。古总说,开什么玩笑,林先生夫妇在座,注意两岸关系。林太说,我都听几遍了。林先生笑说,唱n遍了。古太说,传播甚远,可以灌碟了。钟大师讲北方话说,喝酒行乐,歌酒解人意,再自然不过,别闷着。孟先生说,新歌老歌,我收了不少大碟版,我熟,古总唱的是哪一首。古总笑说,是下等民谣,当然讲起来,也算是反战题材,反对战争嘛,中国人不打中国人。四个太太笑。宏庆说,不如再唱一回。古总说,我张口就来。林太放了杯子,两手掩耳。
古总笑笑,用了苏北话,滑顺唱道,国民党的兵/不是个好东西/把我嘛拖进了高粱地/我的大娘啊呀/国民党的兵/可是个骚东西/把我嘛拖进了高粱地/我的大娘啊呀/我一下下子怕,二下下子哭,我三下子四下子。古总初抑后扬,刚唱到此,一个女人拍手说,好听好听。康总抬头一看,玲子与菱红,已经走近来。四个太太不响。玲子笑眯眯讲北方话说,敬爱的陆总,各位,我来介绍这桌的上海朋友,这位,是命相钟大师,这一位,是大碟收藏。陆总打断说,等等等等,玲小姐,怎么空手呢,不合适吧。玲子软声说,我已经醉了。钟大师说,来了就要喝。玲子扶首做态说,已经撑不住了,让菱红代喝。菱红伸过酒杯。陆太沉了面色说,妹妹既然来了,就得喝嘛,咱们这儿,每一个都醉了,必须喝。玲子一吓。陆太说,妹妹,我本不喝酒,但是今儿,咱们喝一杯。玲子慌神说,菱红,快帮我挡嘛。古太说,不成的,得一个个来。陆太一笑,两目一翻说,妹妹,一定喝了这杯,必须的,服务员,拿杯子来。陆总说,用我的。陆太一把抢过说,夫妻用品,不可乱借。玲子说,喝这一杯,我立马就倒了。陆太说,斟酒。玲子无奈接过服务员的酒杯。古太说,喝吧,没事儿的。陆太微笑说,先干一杯,其实大伙知道,我最不能喝。玲子说,姐姐喝了,我就喝。陆总热情捧场,一躬身说,好太太,好夫人。旁边孟先生,也叫一个好。两个女人杯子一碰,陆太一口下肚。玲子慢慢下咽,也就斜到菱红身上。古太踊跃说,没事,轮到我了。古总说,完了,上竿子了。于是酒斟满,古太与玲子,先后喝尽。两杯下去,玲子完全摇晃。古太一点康太肩膀说,康太,请继续。玲子说,到此为止了,不行了。康太勉强吃半杯酒。玲子第三杯吃得慢极,酒杯见底。接下来,林太摇手说,你们已经三杯了,够了,我天生过敏,不行的。陆太立起来说,真是出息,那我来。陆太再是一杯闷进。玲子慢咽了十几口,身体一晃,古总一扶,玲子腰一软,坐到古总椅子里。菱红说,要紧吧。玲子斜到菱红身上。古总说,服务员,加两把椅子,拿毛巾来。众人好不容易入座,菱红腾出手来,蜜蜜一笑说,各位姐姐,现在该我了。
也就此刻,只听咚一响,座中的陆太忽然朝后一仰,人就翻身倒下去。康太,古太,七手八脚,连忙扶起,陆太面如死灰,浑身瘫软。陆总说,好夫人,好太太。康总一看,房间里不见李李。服务员说,楼下包房备有沙发,但全部有客人了,不方便。康总说,拿冰毛巾来。钟大师说,热毛巾。古太说,从来滴酒不沾的,充什么英雄,啊。陆总弯腰说,太座,太太大人,太太,夫人。陆太双目紧闭,两眼翻白,一响不响。陆总凑近笑说,老婆大人,我俩喝呀,来呀。陆太一动不动。大碟黄牛孟先生说,几杯就倒了,什么酒呀。此刻,旁边的玲子,两眼一张,看了陆太,痴笑一声说,已经这副样子了。两眼又闭紧。陆太头一歪,唉了一声,吐出一大口酒气。康太古太,左右扶稳陆太。林太说,还想灌别人,哼,回酒店吧,我们一起走吧。此刻,隔壁一桌的苏州范总,日本人,丽丽赶过来,看望玲子。菱红说,玲子。丽丽说,醒醒呀。陆总仔细端详丽丽说,这位小姐是。丽丽笑说,我不是小姐,我是丽丽。玲子睁眼,笑一笑,眼睛又闭紧。此刻,陆太忽然张圆了嘴巴,伸起头颈,打了一记恶心,一个干呕。大家一闪,踏痛两个人脚尖。康总明白,老上海人讲,这就叫“还席”,现在讲法,陆太要“开菜橱门”,“开消防龙头”。服务员慌忙送过托盘。康总接到,盘子候近陆太口前。服务员说,饭店新造了专门的呕吐室,要不要先搀过去解决。场面混乱。也就此刻,包房门户大开,李李陪了梅瑞,小开,及两位呼风唤雨,肥头胖耳的大人物进场。
房间里立刻发亮。梅瑞一头云发,做得漆亮,手捏酒杯,粉白平绉versace礼服裙,极其修身,高开衩单肩设计,吸睛效果佳,脚上粉色蝴蝶结高跟缎鞋,洋粉细绉薄纱巾,自然垂于两臂,浓芬袭人,与旁边嘉宾同样,襟缀一朵粉红素心兰,喜盈盈踏进包房,可想而知,眼前三桌,围拢一帮人,两个女宾醉倒,接近走光,椅子七歪八欠,杯盘狼藉。梅瑞面色一沉,目光落到康总身上。此刻康总,正端了托盘,半跪于地,几缕头发挂下来,因为热,领带松开,太阳心有几滴油汗,跻身于脂粉裙钗之间,毫无艳福,只是狼狈。梅瑞说,康总。旁边康太一点肩胛,康总一抬头,便是一惊。林太接过托盘。康总抓起小毛巾,揩了手,拉正领带过来。梅瑞讲北方话说,好,真够热闹的。身边的小开,目露寒光,扫过众人,凛凛可畏。康总讲北方话说,各位,静一静。身边各种人等,明白东道主进场了,台面上慌忙寻觅各自酒杯,部分人只能是空手。李李不禁怨怒说,搞什么呀。梅瑞要开口,另一桌的陶陶,端了酒杯,急急走来,口中一迭声招呼,梅瑞,梅瑞,梅瑞。沪生发现,梅瑞像听不见老邻居的招呼,有意别过面孔,与身边贵宾低声细语,小开冷眼看了看陶陶。康总讲北方话说,各位,这一次盛会,东道主梅总以及。梅瑞娥眉一扫,玉手高举说,慢,大伙儿先忙着,我们一会儿再过来。此刻,陶陶已经走近梅瑞,但是梅瑞转身,背对陶陶,纱巾一拂动,与小开相偕,引导贵宾,步出包房。李李怨极,端了酒杯跟出去。陶陶是尴尬。阿宝与沪生,坐定位子不响,一切情景,尽收眼中。静场十秒。康总回了座位。林太说,咱们还是回酒店吧,马上送陆太走。此刻,玲子已经恢复,慢慢坐正,睁眼说,来呀,喝呀。陆总搓手大笑说,太好了太好了。玲子说,菱红,到现在一杯也不动,给各位老总敬了吧,动一动呀。菱红说,陆太已经吃瘫了,我动啥呀。玲子说,我要跟四位太太再喝。古太一吓说,你没醉啊,你这是哪一出呀。玲子坐正说,哈,陆太一醉,我就醒了呀,我这是薄醉。陆总搓手大笑。古太白了一眼玲子说,我不舒服了,现在立刻得走。康太说,怎么了。陆总说,回去休息也好,玉体康健,最是重要。于是三个太太,扶陆太出门,服务员领路。陆总见状,恭敬扶了玲子,移步到“夜东京”一桌应酬,本桌台面,总算静了。宏庆对康总说,看样子,汪小姐不到场,真也是对的。康总揩汗说,真是一团糟。宏庆低声密语说,我老实讲,实际上,我老婆汪小姐,已经不算我老婆了。康总说,啥。
宏庆说,前阶段一直不开心,已经跟我离婚了。康总说,啊,有这种事体。宏庆说,我一直是怀疑,汪小姐上一趟从常熟回来,忽然怀孕,我怀疑的男人,就坐旁边一桌。康总不响,下意识一看隔壁桌面,正巧与阿宝,常熟徐总对视。宏庆说,这趟去常熟,策划人是李李,当时讲得好听,全部是女宾,我查下来,发现是说谎,陪同有一个男人,是宝总,人称阿宝,讲起来,也算我朋友,哼。康总不响。宏庆说,常熟方面,据说也安排了几个风流老板坐等。康总说,不会吧。宏庆轻声说,李李是啥角色,汪小姐早就讲过,以前做鸡,花头经十足。康总说,这不可以随便讲。宏庆说,我现在,真无所谓了,已经离了婚,今朝过来,只是见见老朋友,我百事不管,就等小囡落地,我倒想看一看了,我老婆肚皮里,究竟是啥人的种,验dna也可以。
从阿宝眼里看出去,三桌尽收眼底。中间一桌,少了四位太太,剩三对男人,冷清不少,但过不多久,“夜东京”一桌的玲子与菱红,半推半就,又跟了陆总回来落座。玲子一度基本醉倒,现在相当清醒,双目含春,一双电眼胜衣衫,戏话连篇,与陆总,古总,康总,宏庆等等,嘻嘻哈哈,与钟大师,孟先生吃吃讲讲。阿宝桌面上,小琴一直看定了玲子。
此刻小琴说,陶陶,跟我过去,敬一敬玲子姐姐。陶陶说,我不去。小琴说,去呀。陶陶说,我不想跟钟老头子,大碟黄牛打招呼。小琴说,不要紧的。陶陶说,我的名誉,就是这两只赤佬搞坏的。小琴笑笑。沪生说,啥名誉。陶陶说,明知故问。沪生说,我真的不懂。陶陶不响。常熟徐总摇手说,小琴,不去为妙,我一眼看出,这个陆总,不是吃素的料,美女去敬酒,陆总肯定是一把拖紧,再鞠一躬,湿手搭面粉,讨厌了。吴小姐说,这个陆总,绝对是妖怪,迟早要来搭讪的,眼睛一直朝此地瞄。
丁老板说,此地美女太多。苏安哼了一声。徐总说,注意了,陆总看到眼里,会记到心里,马上要来攻了,来胡搞了。章小姐说,攻势再强,哪里比得过常熟徐总,比得过汪小姐呢。徐总夹了一粒虾仁,筷头一抖,虾仁落到醋碟里。徐总说,提汪小姐做啥。苏安说,这只台子,大部分人见证常熟风景,不会忘记的。阿宝说,人的眼睛,等于照相机。章小姐说,一霎眼睛,等于一记快门,到了常熟,少讲看了几百眼,拍了几百张。秦小姐说,当初常熟徐总,也就是今朝的陆总,当初常熟汪小姐,现在是啥人,是玲子吧。小琴说,汪小姐有啥故事,我不晓得,但是玲子,是我姐姐,为啥拿我姐姐唱山歌。秦小姐说,我是随便讲嘛。陶陶说,玲子姐姐,我多年朋友,也是沪生多年朋友,为啥背后嚼舌头。沪生说,是的,玲子是爽快人。章小姐冷冰冰说,我晓得现在,有一种女人,就喜欢到处应酬,混各种饭局,主要勾搭老板,搭到一般的老板,领到熟人的饭店,k房里开销,轻斩一刀,出一点血,就够了,搭到立升超大的老板,有腔调的男人,捏紧手心里,几年饭票消品,也就有了。秦小姐忽然说,不要讲了,现在我吓了呀,这个陆总,又朝此地看了,马上要来了。苏安说,此地全部是正经女人,过来试试看。大家不响。此刻,邻桌忽然轰隆一声大笑,玲子姿态明丽,已经离席走来,靠近了桌面。玲子说,不好意思,陶陶,我来搬救兵了。阿宝笑笑。玲子说,小琴,跟姐姐过去坐一坐,陆总太厉害,我实在搪不牢,吃不消。小琴不动。玲子说,起来,帮帮阿姐的忙,这几个老总,搞得阿姐胸闷了,小琴过去,代我吃一杯,讲几只乡下故事也好,让这几只发动机,冷一冷,加点润滑油。小琴面孑l发红。沪生说,玲子先坐。玲子说,我陪菱红再过来,再跟大家吃,现在,我带阿妹先去一趟。陶陶说,我不答应的。玲子笑说,陶陶真是的,已经讲过了,是去帮我的忙,是买的我面子。小琴立起来,陶陶一把拉紧说,不许去,我跟小琴,夜里有事体,本来就准备走了。玲子说,像真的一样。小琴说,阿姐,真有一点事体,下一趟再聚吧。玲子不悦说,啥叫下趟,腰板硬了对吧。沪生立起来说,算了算了。玲子说,我倒是不相信了,阿姐我开了口,有落场势吧。小琴看看陶陶说,要么,我过去坐五分钟。陶陶不松手。玲子说,啥意思。陶陶不响。玲子说,陶陶认得小琴,也就是这种胡天野地场面嘛,不要忘记,是我摆的场子,现在一本正经,像真的一样。陶陶不响。玲子说,我早就讲了,样样事体,不可以当真。陶陶不响。玲子喉咙提高说,现在,我屁话少讲,陶陶,我当真了。陶陶不响。玲子面孔变色说,还以为是童男童女对吧,有结婚红派司吧,拿出来,我当场就滚蛋,回去咽觉。此刻,菱红走过来说,做啥,蛮开心的事体。玲子声音放缓说,是呀,陶陶啥意思啦,芳妹直到现在,还骂我拉皮条,我真是前世欠的风流债,这辈子要还利息。陶陶不响。菱红说,这是真的,到现在,芳妹还经常来店里吵。陶陶不响。玲子说,怀疑我当初打了匿名电话,我苦头吃足吧,讲起来,我是介绍人,一句感谢听不到,一只蹄储吃不到。陶陶不响。玲子曼声说,就算我,老酒吃多了。陶陶不响。玲子说,小琴现在,必须跟我走。菱红说,陶陶。小琴说,陶陶放手,我马上就回来。陶陶一把拖过小琴,忽然就朝外面拖。
玲子一把拉紧小琴,面孔赤红,喉咙一响说,造反了对吧,娘的起来,我倒不相信了,是去私奔,养私生子呀,今朝走走看。小琴哭丧面孔说,阿姐,难听吧,算了呀。玲子说,娘的起来,我面子衬里,一样不要了。此刻,“夜东京”一桌的人,除了葛老师按兵不动,全部围过来。孟先生也走过来说,陶先生,算了好吧,又不是大事体。陶陶说,戆卵一只,放臭屁,当心吃耳光。钟大师说,陶陶,黄道吉日,今朝大局为重,开心事体,不可以板面孔,要维持稳定。陶陶低头不响。钟大师说,小琴过去坐一坐,既不缺手,也不会缺脚,吃一杯酒而已。陶陶忽然开口说,老瘪三,老棺材,早点去铁板新村火葬场,去跳黄浦。钟大师说,开口就骂人。
陶陶拿起杯子朝地上一掼,啪啦一响。玲子眼睛瞪圆说,猪头三,发啥威风,吃昏头了。亭子间小阿嫂说,每一次吃饭,总要吵吵闹闹,酒肆糊涂,出娘倒逼,实在是野蛮。玲子扭头就骂,老骚货,臭货,跟我死远点,死到洋房里去挺尸。俞小姐一拉苏州范总说,走,太不像腔了,此地太龌龊了,范总,快点走,我走了。范总张开嘴巴,正看得入神,不为所动。
旁边的陆总,则完全听不懂,酒醒了一半,讲北方话说,这都说啥呢,喝高了,那上医院挂水呀。日本人发呆。台面上,苏安,章小姐,吴小姐,秦小姐,面无四两肉,两臂一抱,只看白戏。沪生上前解围说,玲子先放手,放手呀,陶陶也放手,听见吧。玲子与陶陶,拉了小琴的左右手,等于拔河,陶陶力气大,一步一步拖小琴到门口。也就是此刻,李李陪了梅瑞,再次走进包房。梅瑞明显吃过了量,雾鬓云鬟,身形有一点迟缓,目光瞪滞,看见包房里拉拉扯扯,人声鼎沸,乱作一团,梅瑞忽然两手一松,洋粉薄纱一半拖地,毫无知觉。李李极其惊讶,讲北方说,怎么了,怎么搞的,大家静一静,现在,我请梅总。阿宝发现此刻,梅瑞的眼神,已经跟不上表达,面部肌肉,从微笑转到恐惧,特别缓慢。李李扶了梅瑞的臂膊,面对包房的混乱场面,刚准备开口,梅瑞看定人群,忽然畏惧起来,肩胛一犟,身架一抖,就像速冻一样,浑身收紧,叫一声说,啊,这是为啥。李李说,啊。梅瑞说,为啥,为啥要捉我,我犯啥法了,为啥。
大家离开玲子,回过头来。康总分开众人,对梅瑞说,做啥,做啥。梅瑞脚底一顿,身体倾斜过来,裙摆如花开,像要跌倒,满面惊惧说,为啥,为啥呀,姆妈呀,一定出了大事体了呀。康总说,梅瑞,梅瑞。康总准备去扶,梅瑞朝后退了几步,尖声说,我不管了,我不管了,我不做了,我不做了。康总一吓。身边的李李,一把拖紧梅瑞的臂膊说,梅瑞,梅瑞。梅瑞哭了起来,全身朝下缩。此刻,陶陶不由松开了小琴。梅瑞踉踉跄跄,昏迷一般说,到底出啥事体了,讲呀讲呀,姆妈呀,爸爸呀,倒底为啥,为啥呀。梅瑞满口酒气,讲了这几句,人完全斜到李李身上,一只粉缎蝴蝶结高跟鞋,翻转过来。沪生说,梅瑞,梅瑞,梅瑞,服务员,服务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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